第九章
后来 by 张爽
2018-5-27 06:03
齐乐劝走二哥大象,进屋后就变了脸,不但上前踹了我一脚,还骂我,说他妈的,还知道找人,机械厂的事是不是你干的?老实交代。我当然老实交代。我想我老实交代,他们就会把我放了。但我交代后,他们又不信,说我说的不是实话,说我狡辩。小费说,好,你小子不说是吧?小齐你把铐子给我拿过来!
小费想把我铐在院里的电线杆子上,但齐乐说,别便宜了他,先让他干点活!把院子里的草薅了。派出所的小院子里杂草丛生,这群王八蛋真懒!我顶着初夏的太阳,把院子里的草薅了差不多大半,他们才把我重新拷在电线杆子上。小费说,你好好想,想好了叫我们。
我像个示众的罪犯,派出所出出进进的人,都会就盯着我看。谁看我,我就冲谁笑一下,他们没一个人冲我笑,有一个还对说了句:死不悔改!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死不悔改?他又怎么知道我死不悔改?真是妈妈的,想不通。
他们铐了我两个小时,又把我叫进屋去。这回审我的是齐乐。重复问的还是那些话。我被问急了,说你们怎么不去问问机械厂保卫科,他们私设公堂,捆我打我。小费就过来,用他记录的本子在我脸上抽了两下,说:你是不是说我们冤枉你啊?我说你们就是冤枉!你们这样凭白的拷打我我都冤死了!齐乐把手中的茶杯子往桌子上一蹲,说他妈的,你冤枉?一看你就不是好东西!说完就向外走,说小费你问吧,再不说就铐他一晚上,明天送他去县拘留所,关他一个星期,让他吃一星期的黑窝头,看他不说!
那天晚上小费值班,他就用铐子把我铐在长椅子上,从食堂打饭来吃,也不问我饿不饿。这个王八蛋。我气呼呼地瞪着小费。小费知道我瞪他,可他就是不看我。他吃完饭,又到隔壁的房间看电视,后来就有人喊他到政府院子去打牌了。
我又累又饿又气,一直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什么都没做,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什么都没做,他们为什么要铐我?我什么都没做,他们为什么还要送我进县拘留所?大象他们说过,拘留所可不是人待的地方,进去前警察打,进去后同屋的犯人打。我心想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我不想去什么拘留所。可我怎么办呢?看来只有一招了:逃!我如果想逃出去,就必须要把手铐打开。我看着手铐想了会儿,后来就真的打开手铐,逃出去了。
两年后,我成了黑社会,被县刑警队抓起来,真的被关进县拘留所,没想到第一天提审我的人会是小费。我看到小费的那一刻,立刻想到了两个字:坏了。小费做了预审员,这是打死我都想不到的事,更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对我那次从他手中带铐逃脱,只字不提,就好像那件事根本没发生过一样。但他提审我的时间比谁都晚,问的问题比谁都狠。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命中注定,让我碰到小费,碰到对我恨之入骨的小费,我还好得了吗?
还是说说我是怎么打开手铐的事吧。那天晚上,小费被人找去打牌,我一个人坐在长椅上思考怎么逃出去。当时我的一只手被铐在长椅上,我不可能带着那么重的长椅一起逃。我要逃出去,只有把手铐打开。可我用什么打开它呢?你们想不到,我靠的居然是一根火柴。真的就是一根火柴。我用一根火柴在手铐上捅了几下,不知怎么那手铐就被我捅开了。但捅开的只是和长椅连着的那半只,手腕上的那半只却怎么也捅不开。这半只捅不开也没什么关系,它并不妨碍我逃出去。我从小费的那间屋子里悄悄出来,看院子里四下无人。又往天上看了看,月亮星星也闭着眼呢。我迅速绕过派出所的月亮门,翻过围墙,逃了出去。
我在大有家待了几天,又去大象家待了几天。那几天,大有大象去收保护费都带上我。我是那次出来后,才知道,我们的保护费是为一个叫盘索的人收的,盘索其实就是索明的哥哥。之前,我一直没见过他。只知道他是县里最大的流氓,他的势力很大,连县里的书记县长都让他三分。盘索有自己的房地产,有自己的饭店、歌厅和舞厅,还拥有自己的讨债公司。我先是跟着大有大象收好处费,后来就进了盘索的讨债公司。
我带手铐出来后,小费他们并不是没找过我。他们要是真想找我很容易。我后来想,他们找不到我,可能是他们并不真的想找我,而他们开始找我的目的,无非是我手上还有他们的东西——那只被一根火柴棍打开的手铐!
我手上的那个手铐是大有大象他们帮着弄开的,弄开后,他们想扔掉。我没让,我说我有用。我拿着那个手铐跑到乡上,住进了一家小旅馆,我并没在那里住,只是在房间里坐了坐,后来就跑到前面对老板娘说,我在他们房间里发现了一个手铐,让他们到派出所报案,然后我就一个人走了。
我这样做,一定很让小费没面子,小费肯定把我恨得要死,这一点在我预审时我就发现了,小费绝对是个阴险的家伙,我后来每次从预审室回到看守所的小屋都会想,让小费干预审太屈才了,小费应该去刑讯室,他搞刑讯逼供肯定是个天才。但小费确实一直没提过手铐的事,也没问过我是怎么跑的。他是个聪明人。
后来我才知道,小费他们找到手铐后,之所以没再找我,还因为机械厂的偷盗案最后破了。那个案子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是海利。很可能我也是被海利冤枉的,我第一次挨揍很可能也是海利找的人,但我总是恨不起他来。也不知为什么,一想到海利,我不但恨不起来,还有点难过,他不是个黑社会,他只是海霞的亲哥哥,他还是个在冬天流着两管晶亮鼻涕的人,是个习惯用脚踩着裤脚边走路的家伙。他的个子不矮,也不胖,可他的裤子好像永远提不上来,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要处处和我作对呢?
11
我在大市场收了三个月的保护费,听说机械厂的案子破了,就回平安庄找海霞。那时候天已经很凉了,我以为海霞早已不住小泥棚,可一进平安庄,就看到空荡荡的场院边上的那间小泥屋的灯还亮着。我刚一进门,海霞愣了一下,扔下正在打的毛衣,就扑到我怀里了。
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去住。她说她本来在家住的,但后来和家里闹翻了,她就一个人搬回来了。我问她为什么和家里闹翻了,她又不肯和我讲。海霞还说,她现在不想在毛衣厂干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想在毛衣厂干了,她还是什么都不说。我是个聪明人,她不说我也知道,一定是我的坏名声影响了她。可她为什么不离开我?和我一刀两断,再去找个名声比我好的人?我就把海霞紧紧地搂在怀里,说海霞,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我不想让海霞和我住小泥棚了。在平安庄人眼里我是个小偷、坏蛋,是个满脸微笑却能气死母亲的杀人犯。我再也不想住在平安庄了。第二天,我找了一辆三马子车,把小泥棚里的东西收拾收拾,搬到了附近一个村庄的二层小楼上去住了,那个二层小楼是文革时期荒废了的建筑,后来村里给那里通了电,向外出租。差不多都租给我这种和家里闹翻,无家可归的人,或者像我和海霞这样没名没分的野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