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误会
清算 by 猫败
2024-10-28 20:59
“段老师,我的丈夫出轨了,我非常痛苦,但是他也很后悔,他请求我的原谅,保证以后绝不再犯。我的内心是希望维持婚姻的,可是很多人说‘一次出轨,终身不用’,我也在网上提问求助过,很多人觉得丈夫出轨还不离婚的女人很没出息,很可悲。段老师,请问我应不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主持人放下卡片,说:“这是一个可能引起很多女性朋友共鸣的话题。段老师,你怎么看?”
段楠拿起话筒,对着镜头说:“我有一个女性朋友,很优秀,事业有成,而且也很漂亮,有一天,她发现丈夫出轨了。她像你一样,很痛苦。当时,她马上就坚决地要求离婚,可是,现在几个月过去了,他们还在一起,而且比以前更恩爱了。生活是很复杂的,人和人的情况不一样,婚姻和婚姻也不尽相同,没有任何规则能适用于所有的婚姻。所以,这个决定必须由你自己来做。你的生活是你来过,而不是其他人。生活没有标准答案。这样说,你能理解吗?”
楼越暂停了视频,拨通了段楠的电话,用质问的口气说:“老段,你在节目上说的朋友是我吗?”
“你看了?”段楠笑了起来:“你不是对这种电视节目很不屑吗?怎么说的来着?——将心理学娱乐化……电视情感专家的本质是兜售驭夫之术……回答你的问题:是你,但也不只是你,因为你的情况很普遍,代表了很多女性的情况。但当我描述的时候,我脑海想到的确实是你的形象。”
“你现在一点也不了解我,老段。”楼越说着,回头接住了谭啸龙迎上来的吻。“我没离婚的责任不在我,是占彪一直在拖,实在不行的话,我会起诉离婚……”
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学生拎着热水壶从大讲堂的一侧来到段楠身后,越过他的肩膀伸手去拿他手边的茶杯。
段楠伸手拿起旁边的矿泉水,向女孩示意无需给自己的茶杯添热水。那女孩站在原地,茫然地朝台下张望着,然后低头求助地看着今晚的大佬主讲人段楠,有些羞涩地用手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显然除了学生会指派她的任务——上台倒水,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段楠低头笑笑,揭开茶杯的盖,宽厚地伸出手来,示意女孩为自己倒水。
女学生端着热水壶离开了,小跑的步伐引起舞台的木地板哐哐作响。这是她在中年学术权威面前装可爱无助的又一次炉火纯青的日常实践。刚才,她停留的时间足够长,也尝试了多个站位和角度。摄影协会的朋友会确保她得到多张与大佬亲切友好交流的同框合影,而那位朋友会获得陪她出去玩给她拍个人写真的机会。
段楠端起茶杯,转头匆匆追随了女孩裙摆下的小腿几秒钟,直到被开水烫到了嘴。“不好意思,你刚才在说?”
“算了,后天我会来广州,到时候我们见面聊。”
“哦,你也来参加中山大学的学术论坛?太好了,到时候见。”
楼越挂了电话,若有所思地说:“确实是个问题。”
现在所有人都误会了她。他们要么是觉得她是一个伟大的妻子,要么觉得她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这是个问题。除了谭啸龙。谭啸龙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什么是个问题?”谭啸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那个李秋伊的事情我已经安排人去做了。”
“你要做什么?”楼越惊恐地回头看着谭啸龙。
“叫人吓唬吓唬她,对这种人够了。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楼越舒了一口气,半开玩笑地说:“我以为你要把她灭口呢。”
“你觉得需要吗?”谭啸龙认真地问。
楼越愣了一下,意识到这种任务必须要交待得尽可能清晰。于是她抓起谭啸龙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不需要。”
“知道了。”
“也别把人吓出什么问题来。”楼越补充。
谭啸龙咂了下嘴。“嗯。” 这么细的活儿,他得赶紧吩咐手下人注意点。
靳媛夫妇拎着满手的礼品,来到公安小区,拜访了在家休息的占彪。
“那占队长现在还没回去上班呢?”
“领导关心我让我这段时间在家多休息休息,我现在的状态,也不能带队操练。”
“我懂了,”靳媛的丈夫罗军笑着说:“占队长恐怕是等正式的红头文件下来吧?”
占彪打着哈哈说:“哟,你们都是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啊?”
靳媛和丈夫相视一笑。她环顾四周,说:“你这房子有些年头了,要是换套大的,需要装修就找罗军,肯定给你弄得满意的。”
“装修我也不懂,当初这房子装修就是楼越在盯着的,”占彪说:“不过那时候我们手里没钱,就简单装了一下。”
“罗军肯定给你按成本价来,我们有渠道,花不了多少钱。到时候让楼越亲自监工,从设计到选材,由她拍板,搞好一点,你们住得舒服一点,是不是?你们房子起码要搞得和车子档次匹配嘛。”
占彪笑着笑着,沉默了,有些意兴阑珊。
“那我们,先走了。占队长,你别送了。今天就是来看看你。回头联系我啊,说真的,我那里材料很多,最近还来了一批进口石材,意大利的、巴西的大理石花岗岩。楼老师今天不休息吗?在工作室呢?”
“哎对,是的。”
送走客人后,占彪靠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拿上车钥匙下了楼。
“你好!”前台的助理起身,对占彪热情地打招呼。
占彪微微点着头,不像是回应和自己打招呼的小伙子,而是在回应心里深深的懊悔。他将两手背在背后,在接待室踱着步,以一种领导的气派四处看着。
将这个地方推荐给楼越,就是他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其次是和李秋伊玩得过了火,让她觉得自己会离婚娶她。他记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让李秋伊误会的话了,但反正现在来看,这个想法实在是很荒谬。
他和楼越从学生时代一路走来到结婚也不容易,当时最大的阻力来自于她的父母。他当时笨手笨脚的,下了多少工夫啊,楼越也帮着绞尽脑汁出谋划策,手把手教他如何取悦自己的父母。她的父母也是一言难尽……总之,他怎么能因为婚姻里出现一些小插曲,就放弃了过去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呢?
“请问您是预约了楼老师两点半到三点二十的咨询吗?”
占彪惊讶地回头看楼越的助理。“我是你楼老师的丈夫。”
小伙子窘迫地道歉,占彪大气地一挥手:“你倒什么歉呢?怪我没有自我介绍。我是市局刑警队的,平时工作忙,都没来过这里。这段时间我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就过来看看。”
“我知道,我看过您抓人的视频,真的好厉害啊!”助理真情实感地说。
占彪笑了两声。门开了,楼越笑盈盈地送出来访者,看见占彪,脸色一暗。
占彪若无其事地和妻子打着招呼,进了咨询间。楼越关上门前,探出头来对助理说:下一个人来了的话,你跟他说等我十分钟。
“你来这里干什么?”
占彪的眼睛在楼越身上上下打量着。她的脖子、耳垂、手腕上都有新买的珠宝首饰,衣服也是没见过的,质感一看就很贵。
她在医院陪他的时候,打扮得可真是朴实无华啊。这个女人很懂得用语言来说服别人,但她也很会非语言的方式来影响别人的看法。占彪的眼皮有点跳,她不仅身上被谭啸龙花钱送的这些东西包裹着,在谭啸龙的写字楼里工作,住在谭啸龙的房子里,开着谭啸龙买的车。他占彪该怎么把她从这些东西里带出来呢?
“我今天给你爸打了个电话,”占彪一脸诚恳地对楼越说:“我主动向他承认了我犯的错误。他十分震惊,狠狠批评了我。我告诉他,在我受伤这段时间,你对我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深刻地感受到,我对你的爱从未改变过。我只是一时糊涂了,犯下大错,我向他保证,我若有再犯,我就——”
楼越气得跳脚,大声说:“我忍了这么久,瞒了这么久,谁给你的权力,去跟我爸说这些?!”
父亲一定很失望,不是对占彪失望,而是对她失望。虽然父亲骂了占彪,但他早就说过,她的性格太自我,迟早会吃苦头。那时候她很愚蠢地说:“占彪什么都听我的。”
而母亲,母亲从来就不愿意相信会有男人好好爱自己的女儿。她对女儿说:“哪个男人一开始不是好好哄着你、顺着你呢?”
现在知道了女儿的婚姻也不幸福,母亲心里的一块石头该落地了。
看着楼越终于失态,占彪心里有数了。“对不起,我真正想要道歉的人是你,但是你不愿意听。我只能找你最亲的人了。”占彪越说越自信,越动情:“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是不是因为你也抱着希望,希望我们生活能继续下去,所以就没有必要让他们知道了吧?我不是学心理的,但我觉得是这么回事。”
她恨不得一巴掌扇醒这个男人,但是她不想碰他那张伤疤未愈的脸。楼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 U 盘,插到电脑上,打开周莹做的 ppt, 然后向占彪展示。
占彪低头盯着电脑屏幕,咬着嘴唇,目不转睛。“这是什么?你在哪儿搞的这些东西?”他难以置信地问,抢过鼠标,往下拖拉。
牛排餐刀上的倒影放大后,是占彪的半张脸。自拍照的角落里有占彪的钥匙扣。李秋伊在社交平台上一条条没头没脑的自说自话,对应了一段地下恋情的不同阶段:暧昧、试谈、突破、热恋、纠结、争吵、和好、幽会、更多幽会、对令人沉迷的热恋期狂热性爱的暗示和炫耀、更多纠结、争吵、对下一步计划的暗示、婚纱照片、转发的国外求婚惊喜视频、对离婚和再婚问题进行的提问、那个没有面目的男人说过的令人脸红心跳的话语……
占彪的脸涨得通红,他无力地说:“没看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你心里藏得住这么多事情。”
楼越合上了电脑,说:“我们马上协议离婚的话,我就不用提交这些证据起诉离婚了。”
“证据?”
“你出轨的证据,也是我们感情破裂的证据。”
“感情破裂?”占彪像复读机一样重复着,楼越顿时觉得,自己赢得太轻松太快了,周莹真应该早点把东西交给她。
“感情哪有破裂?”占彪像疯了一样哈哈笑起来,对窗外一指:“所有人都能看到我们感情好着呢,证据到处都在播着呢。我有十足的把握,你就算起诉离婚,你也离不成。出轨又不是离婚的必要条件。”
“那家暴呢?”
占彪迷惑地看着楼越。“什么?”
“看来你都忘了。真是心大啊。”楼越从最底下的抽屉里掏出一个文件袋,放在桌上。“这里面有我去医院检查的记录,算是验伤报告了。还有我和一个不认识我的咨询师的咨询记录,需要开庭的话,他会提供咨询报告给我。如果他是一个合格的咨询师的话,那么在这份报告里,应该详细记录了我当时的状态。我被吓坏了,因为我的丈夫想要杀了我。所以我坚决要离婚,你觉得法院会怎么看,感情没有破裂吗?”
占彪目瞪口呆,气急败坏地说:“楼越,你这一招太阴了。是谭啸龙教你的吧?”
“谭啸龙?他跟我们的婚姻没有关系。”楼越脱口而出,意识到这句话听上去很像狡辩。她补充了一句:“是,我是因为你出轨才和谭啸龙在一起的,但现在我跟他在一起和你没关系。”
“那又是为什么?”占彪说:“你和他在一起不就是为了报复我,气我?你开着他买的车招摇过市,知道的会觉得你脸皮厚,不知道的以为我捞了不少呢。你这是一箭双雕啊!你自己买得起这车吗?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也买不起。你觉得你爸妈知道会怎么看?你又怎么解释?”
他又来攻她的弱点。楼越瞪着占彪,胸口起伏着,思考了片刻,说:“我的解释很简单。在你之后,我又一次爱上了一个不适合我的人。我知道你瞧不起谭啸龙,你觉得你比他强吗——”
“你爱上了,谭啸龙?”占彪脸色苍白地问:“你爱谭啸龙?爱?”他说的最后一个字都颤抖了起来。
看着占彪悄然崩溃的样子,楼越忽然心下一片澄明,既不害怕也不犹豫了。“对,我爱上谭啸龙了。”
占彪快步朝楼越的方向走过来,她害怕地闭上了眼睛,等待他的爆发。但是占彪从她身边走了过去,开了门,一直走出了工作室。
占彪在车里大声嚎叫着,用最难听的语言辱骂着楼越,诅咒着谭啸龙,然后泪流满面。他的车越开越快,不停地按着喇叭催促前方的车,直到他被铁骑交警拦了下来。
交警用力敲着占彪的车窗玻璃。占彪转过脸,一脸麻木。见交警打着手势,占彪慢吞吞地开了窗。“你知道你开到多少码了吗?”
占彪吸吸鼻子,低头用双手胡乱地抹着脸,然后抬头说:“我没注意,我超速了?”
交警认出了占彪,马上改换态度,热情而有些谦卑地和占彪聊了起来。占彪打起精神应付着。交警自说自话地将占彪的超速解释为负伤后暂时性的感统失调。临走的时候,他对占彪说:“祝您早日康复!”
段楠的发言依旧是游刃有余和富有观赏性的,虽然因为上电视比上课的时间多,发言水分逐年增大,但他引用了几篇前沿的新论文,提到了几个新概念。接连听了一些同行的论文后,楼越开始有些犯困。
会后休息时,老段和众人寒暄着,眼光却不时投到角落里的楼越。她现在变得更漂亮了,之前在电视上看到她,显得有些清瘦和憔悴。现在的她却容光焕发。
段楠像对其他同行一样,和楼越握了握手:“我的团队刚拿到授权,准备翻译福斯特的修订版认知心理学。这是简体中文第一版,在学界是重量级的。你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现在就缺一个人。你考虑一下。”
楼越说,这确实是挺好的机会,不过翻译很熬人的,需要很多时间,恐怕自己已经没有这个精力做了。
“你可以分配一些给学生做,你主要负责审稿嘛,署的还是你的名字。”
“你高估我的学生英文水平了,新海理工和中大没法比。”
“我知道你现在事情很多,但你做的事情可见度不高。”段楠说:“公开课也只是小范围传播的,也不算科研成果。我的团队有很多国际大型合作项目,更好的平台,更大的舞台。”
他好像真心想要帮助她提升。他也不过就是拿这个机会作为道歉的方式吧。楼越点点头:“好的,我回去研究一下我的日程,看看能不能做。谢谢你总是想着我。”
段楠研究着楼越的表情,说:“今晚一起吃个晚饭聊聊吧!你得让我尽一下地主之谊。还有,我带你去看美国百老汇原版卡司的《芝加哥》。”
楼越惊讶地长大了嘴。“你还记得!”
很多年前他们在北京参加集训的时候,楼越说起想看音乐剧,段楠便说自己有熟人搞到了票,请她去看了《芝加哥》中国首秀。
那两张前排的票对当时的老段来说可不便宜。
今晚的座位不是前排的一等座,而是在二楼侧面的包厢座位,显得有些私密暧昧。
段楠解释说:“这不是最好的座位,但等那场舞女集体甩大腿的时候,视角可以很清楚。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
楼越有些尴尬地笑着,段楠也不可避免地油腻了。说起来,谭啸龙倒是有一种超越年龄的生猛,因原生态而少暮气,因与主流正统不相融而鲜活。
全场演出非常精彩。美国上世纪 20 年代的犯罪故事被欢快的爵士乐裹挟,让人彻底忘记了现实。故事里杀人凶手成了明星人物,女人对男人的利用显得快活和厚颜无耻,而罪犯与权力的利益交换则显得聪明得正当。
楼越想,这就是那么多人喜欢它的原因吧,在这里,没有道德评判,只有对人性的记录和对不择手段而得逞的狂欢。
当然还因为,有很多女人的大腿。
演出结束,两人回到酒店门口时,段楠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问:“要不要去酒吧小酌一杯?我们再聊聊呗。现在还不算很晚。”
楼越忽然感觉段楠的语气迅速变得黏腻。“回去吧,我都有点困了。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会场见。”
“我的发言已经结束了,明天我要去北京参加一个签售活动。能拥抱一下吗?我们就此告别。” 段楠忽然有些动情地说。
她默认地接受了老段的拥抱,这个拥抱很陌生。他和占彪一样高大,但他的身体很厚实,散发着动物气息的香水气息。身边的旋转门有人进进出出,但老段没有很快撒手。
楼越轻轻挣扎了几下,段楠松手了,然后拉回普通同行的语气:“我怕我忘了,我现在回房间拿几本书给你。你房间号是?”
看见楼越的眼神,段楠改口说:“那你在大堂沙发坐会儿,等我啊。”
楼越在沙发坐下,调整好姿势,舒舒服服地半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那个男的是什么人?”
谭啸龙的声音出现在楼越的头顶。她睁眼惊起,发现这并不是幻觉,谭啸龙就坐在自己对面,中间隔着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他的车钥匙和手包。他开车来的。
“你怎么来了?”
眼前的谭啸龙毫无笑意,眼神变得非常凶。“你跟那个男的什么关系,还抱在一起?”
“你什么时候到广州的?你怎么知道我住这个酒店?你在跟踪监视我吗?”楼越有些恼火地问了一连串问题,顾不上回答谭啸龙的问题。
谭啸龙没回答,只用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她:“你果然不是一般的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