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涉于春冰 by 半缘修
2024-5-1 22:09
黄昏时分,却愁被人押到一艘画舫上,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画舫里面不是原本的模样,那些丝丝幔幔都撤了,只一张长榻靠墙,立着一座屏风。
屏风后的长榻上有人的影子,却愁不敢抬眼,屏气凝神,等着里头人召见。
“近前来。”里面传来一道声音。
却愁绕过屏风,在长榻前跪下行礼。
宣睢倚着迎枕坐在榻上,宋檀睡在他身边,面向里侧,裹着一张毯子。
宣睢在给宋檀揉着手腕,一股苦涩的药香味弥漫着。
却愁是久经风月的人,略瞄了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心里慌张,觉得找上宋檀怕是闯了祸了。
宣睢抬眼,以一种挑剔的目光打量却愁,道:“确有几分颜色。”
却愁磕了个头,要辩驳些什么,却见宣睢摆了摆手,道:“先候着吧,等他醒了,再决定你的去留。”
如果宋檀喜欢她的琵琶,就把却愁带回宫去,权当弄只鸟儿解闷了。
却愁从里头退出来,外面船舷上,站着一个身着飞鱼服的,高大的身影。
贺兰信看了眼却愁,仍叫人将她待下去。
秦淮河里,泡了十几个衣着锦绣的年轻公子哥,一个个冻得面色惨白,瑟瑟发抖。明明是最热闹的时候,整个秦淮河却一声不闻,陷入难言的寂静中。
有锦衣卫来回报,说靖国公家的公子也在里头,并非有意冒犯贵人,是见之心喜,想要与其交友的。
贺兰信嗤笑一声,对身边的曲易春道:“靖国公家的三老爷,折在当年的江西案,老靖国公致仕后,没多久是病死了。靖国公一家退居金陵,仍然不懂收敛,张狂得很。”
曲易春沉吟片刻,道:“下官明白了。”
曲易春到金陵这几月,日渐消瘦,邓昌的事情了了,他没有用这件事攀扯邓云。皇帝对曲易春很满意,至少在皇帝这里,已经过了一关。
如果他能将靖国公府的事情办好,来日归朝,少不得又是一个沈籍。
贺兰信想到这里,也愿意多指点曲易春两句。
“靖国公府与江西案牵扯颇深,江西案又是陛下一个心结。只是当年江西案牵扯甚广,无辜之人也牵涉其中,曲大人要查,必得小心些,莫要误伤了别人。”
曲易春看了眼贺兰信,贺兰信言尽于此,不再说了。
一进初夏,金陵先下了好几天的雨,雨大时一阵倾盆,雨小时细雨如丝,只是延绵不绝,不见晴日头。
宋檀被禁了足,窝在小楼里,窗户边有个花盆,先前种的花死掉了,这会儿冒出许多蘑菇来。
他拨弄了两下圆滚滚的小蘑菇头,百无聊赖地回到宣睢身边。
香炉里点着香,为了除湿,苏合香里掺杂了一点艾草,香烟袅袅,静谧无声。宣睢坐在窗下看书,宋檀走过去,翻出一个骰盅摇骰子。
如果宋檀能把三个骰子摇出四五六,宣睢就放宋檀出去玩。
宋檀试了两天,都不成功,他现在摇骰子只是为了打扰宣睢。
宣睢不动如山,宋檀摇了一会儿,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立刻跑去推开窗。
贺兰信刚要出门,瞧见宋檀推开窗,问道:“何事?”
“你教我摇骰子吧,我想要四五六。”宋檀说。
贺兰信往里头望了一眼,道:“我很闲吗?”
他走了,宋檀愤愤地关上窗,对宣睢道:“你们都欺负我。”
宣睢放下书,问他,“你多久没写字了?”
那是有一阵子没写了,宋檀挪到书案后,到处摸了摸,嫌天气潮,纸不对,墨也不对。
人一旦放开了玩,就很难再想去做正事了。
宣睢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字帖,道:“你跟着沈籍的时候,每日潜心向学,跟着我,就只会玩骰子。叫你的好夫子知道了,要说带着你不务正业了。”
宋檀悻悻地,铺开宣纸,提笔蘸墨,开始写字。
写字这种东西,真是糊弄不得,宋檀写了两张,给宣睢看时,宣睢都不做评价。
潇潇雨落,落进秦淮河里,泛起点点涟漪。湖面上有乌篷船,挑着大担的菱角荸荠。宣睢走到门边,吩咐管事去买一些。
宋檀渐渐静下心,再写出来的字总算有可以点评之处。
贺兰信回来了,来找宣睢回话。宣睢嘱咐下人换一盏明瓦灯,洗一些樱桃、枇杷和杏子来。
贺兰信带来了曲易春,几人在书房商议事情,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下雨天,天黑的格外早。宣睢喝了杯茶,起身回房。
卧房里没有点灯,暗沉沉的,宣睢猜测宋檀应当在睡觉,八成自己前脚刚走,后脚他就撂了纸笔。
他推门进去,借着窗外的一点微光,果然看到落地罩的帷幔被放了下来,垂在地上。
宣睢掀开帷幔,眼前忽然出现一点亮光,只见桌上放着一盏宫灯,暖黄色的光透过糊灯笼的纸,照亮纸上的图画。
那是一个人在抚琴,背景不在画船而是在高山流水之间,松竹相伴,芝兰依偎在他衣摆边,右上角有句诗。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宣睢把灯笼拿在手里细细看了许久。
“你还不出来,莫不是真睡过去了?”
宋檀从宣睢身后走出来,笑嘻嘻道:“你瞧,我题的字好不好。”
宣睢看他一眼,“早两天练一练会更好。”
宋檀眉眼一落,有些不高兴。
“不过画得很好,”宣睢道:“十分传神。”
宋檀又抿着嘴笑起来,坐在桌边指给他看,“这个糊灯笼的纸,是我自己做的,就是姚黄纸,你看出来没有。”
“我做纸的手艺不好,做出来的纸有些不均匀,”宋檀嘿嘿笑道:“你凑合看吧。”
宣睢手上拿着灯笼,看了又看,道:“我要把它放在床头,好不好?”
“你这么喜欢呀。”宋檀美滋滋道。
宣睢抬眼看他,被灯光映照的眉眼十足俊美。
宋檀后知后觉,笑意收敛,“什么呀,我不要。”
宋檀起身要走,宣睢拉住他,半拖半拽地将他推到床上。
他回身把灯拿到床头,那边宋檀就从床上爬下来。
“你是不是非要我绑着你的双脚才听话。”
宋檀刚探出来的脚顿了顿,又不情不愿地收了回去。
明亮的灯光映照出一片细腻白皙的皮肉,宋檀越是不想看,宣睢越是要作弄他。
那山间奏乐的有匪君子,衣襟掩到喉结、高洁禁欲的人,到了床上就能这样坦然地去扒别人的衣服。
他到底还是把宋檀绑起来,两只手吊着,在他柔韧的腰上画桃花。
宣睢握着他的腰,嘴里还漫不经心道:“你乖一些,再乱动,明天就不要下床了,就这样待在床上,也省得弄花了我的桃花。”
宋檀被他逼得哭,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别的什么,像窗外的淫雨一般,一夜未断绝。
雨过天晴的时候,小楼迎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贺兰信亲自出面接待,只见一位三十多岁的貌美夫人,穿着灰色的道袍,一头缎子般的长发系了两根发带,她不饰簪环不着脂粉,却在眉心点了花钿,一时间不像个僧人,也不像个贵妇。
“映真郡主,许久不见了。”贺兰信拱手行礼。
映真郡主慢悠悠地回了个礼,道:“得有十多年没见了吧,当年我离开的时候,贺兰家就已经为贺兰大人议亲,怎么听说到现在了,贺兰大人还是个光棍呢。”
贺兰信道:“不比映真郡主风流多情。”
“我是出家人,你怎么能说我风流多情呢。”映真郡主掩面嗤笑。
贺兰信与映真年少相识,年少时性格就不合。贺兰信是家族中的独裁者,显然不会喜欢映真这种离经叛道的女人。
“映真郡主来此所为何事?”贺兰信不再跟她绕圈子,开门见山地问道。
映真端起茶,“前几天秦淮河那样大的动静,金陵人人都晓得。人家说,贺兰大人冲冠一怒为红颜,我瞧着却不像那个样子,所以过来瞧瞧。”
贺兰信道:“你瞧过了,确实是我。”
映真看了贺兰信一眼,正色道:“陛下驾幸金陵,我无论如何也该前来拜见,劳烦贺兰大人通报一声,若陛下不见我,我也不多留。”
贺兰信沉吟片刻,起身去楼上了。
他走后,映真整衣肃容,罕见地有些紧张。
不多时,映真被请上二楼明间。
宋檀是第一次见映真郡主,算起来,映真郡主是宣睢嫡亲的表姐,长相与太后有些相似,都是鹅蛋脸,柳叶眉,眉心一点花钿,弱化了她强硬的气质,为她的神色添了点妩媚。
听贺兰信说,映真郡主是久居道观的假道姑,她第一任夫君是入赘,两个人关系一般,在道观里,她有四五个模样清俊的宠儿。
“即使这样,她还是将整个方家牢牢握在手心,这个女人,绝对不能小看。”贺兰信道:“她这次来,我想,八成是来为先前方二老爷之事请罪求情的。”